2025-12-14 星期日
至情近迂,至理近谬——由带病工作忍痛摁断肋骨想到的(叶剑秋)
发布时间:2011-12-20
    有些新闻,不但匪夷所思,而且一下子你很难给出一个是与非的定论。更多时候,我们身处各种相互矛盾、相互对抗的真相和观念之中。人们解读表象,分析本质,通过各种角度和切入点来探索新闻背后隐藏和蕴含着的人生哲理,这种思辨的价值,不断的影响着人类文明的进程。近日看到一个报道,说合川区沙鱼镇党委书记蒋琼,查出患癌症4年多,除了丈夫和女儿,她对其他所有人隐瞒了病情,坚守在工作岗位上。每次病发,蒋琼都说:“没事,只是感冒。”因为使劲摁右肋忍痛,她摁断了自己一根锁骨和肋骨。
    为了工作,隐瞒绝症,强忍病痛竟然将自己的锁骨和肋骨都摁断了,这是一种怎样“忘我”的工作境界,其惨烈,在报道的描述下,丝毫不逊于决战沙场而将生死置之度外的将士。然而,更多的网友,并不为正面的报道所误导,他们理性地看待这个事件,并且一针见血的直指其弊诟——顽强拼搏的意志和自我牺牲的精神固然值得称颂,然而,工作应以人为本,隐瞒病情,带病工作并不应提倡。人们已经普遍认同一点,生命是无价的,身体是革命的本钱,科学发展观的要素,包含着健康的体能、安全的生产、人性的管理和完善的机制,而不是把人当做工具,耗尽精力,油枯灯灭。
    然而,对这个事件的思考,仅仅停留在这一个层面,似乎还不够。长期以来,我们有太多的领导干部和普通百姓,奋斗在一线岗位上,因为带病坚持工作得到褒奖,病越重受到的赞誉和表彰反而越多。08年全国法院系统评选优秀法官,候选人的介绍材料中,竟反映出有相当比例的法官身染重疾还坚持工作在一线。而网络上暴露出来的职场女性为了坚持工作、保住工作,而付出身体上、生育上巨大的牺牲和代价的事例,更是比比皆是。尽管社会和民众已经意识到带病工作绝对是弊大于利,提倡和鼓励带病工作是一种荒谬的观念。然而旧有体制的奖惩导向,却无疑跟理性的明辨背道而驰。这恰是引发带病工作的客观因素。
    更深层的在于主观上的探究,他们为什么要工作到这个份上,以这样一种近乎残忍的姿态?是为实现理想抱负成就,非我不可舍我其谁,还是一味追名逐利,满足私欲,还是担心人去茶凉,岗位被占……种种主观心态,把人逼到了一种“忘我”工作的状态。然而这种“忘我”,真正是利他型的“忘我”、“无我”吗?显然不是的。
    王国维著曰,有有我之境,有无我之境。“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有我之境也。“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寒波澹澹起,白鸟悠悠下”,无我之境也。有我之境,物皆著我之色彩。无我之境,不知何者为我,何者为物。虽然,王国维提出的有我之境和无我之境,乃从诗歌的角度评述两种境界的意义。然而,化解到人的主观情感上,有我之境,乃是人将一切外物内化为情感的表象,人的主体被绝对放大。而无我之境的要点则在于以物观物,它不象有我之境那样急于进行自我表达,相反它尽力恢复客体存在的真实性,并力图从这种客观存在中寻找宁静,从而使主体能够在客体的参照下获得永恒的意义和存在的喜悦,达到主体能够被自身观照的奇妙角度。
    “忘我”工作,实际上是一种“唯我”工作。是有我之境,绝对放大个人的意志、意愿和能力,无法达到无我之境,也无法跃身事外,洞察客观、反省自身,势必是陷入主观取代一切的状态。庄子说:“人心排斥卑下而争求上进,在上进与卑下之间憔悴不堪……燥进时热如焦火,退却时冷若寒冰。变化速度之快,顷刻间可以往来四海之外。没事时,安静如深渊;一发动,远扬于高天。激荡骄纵而难以约束的,就是人心吧!”这段话,对人心的描述可谓鞭辟入里。庄子要我们排除身体的欲望与心智的执着。以他的术语来说,叫做“心斋”。他认为,人的心可以处于四种状态:一是经验的主体,随着感觉与人互动,完全身不由己;二是计较的主体,总是与人比来比去,生出贪念和执着;三是反思的主体,可以收敛反省,凌空观照自己的处境;四是超越的主体,显示空灵自在的智慧。
    庄子所分析的人心的四种状态,跟王国维的有我之境和无我之境的描述,竟有如此异曲同工之妙。如果把前述带病工作的新闻事件放到这里分析的话,就不难看出,这些工作着的主体个人,在他们的主观上,究竟犯了什么样的错,存在着怎样的局限性。所以真正的忘我,必定是尊重自我珍爱自我,珍视自我的声誉、自我的操行、自我的健康,然后反观自我,最后超脱自我。
    所谓至情近迂,至理近谬。至情,只有在思辨的世界中,努力奋发才是富于生机活力的,果真自以为达到了至情之境,断了去路,则不免被视为作茧自缚式的愚行。至理,无论理智是以多么严肃,多么冷静、多么单纯的形式加以表达,都不该是无情的冷酷。无情的冷酷,有时可以达到震慑的目的,但永远也达不到人性的深刻,更引不起真善美的共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