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12-14 星期日
法史今议系列——盖棺如何论定——谥法小识(童平宇)
发布时间:2011-11-17
    某公,老革命也。病笃临危,气若游丝,久不瞑目。其子素知其愿,乃慰之曰:组织部悼词已就,内有xxxxxx家之评价。公晗首,溘然而逝。
    中国人看重盖棺论定,名人英豪更注重青史留名。这是对逝者的褒贬评价,也是对生者的鞭策警示,于是,形成一种中华民族独特的法律文化——谥法制度。
    谥(shì),是古代帝王、贵族、大臣或其它有地位有代表性的人物死后,由朝廷依其生前事迹评定,给予褒贬善恶的特殊称号,载入史册,相沿成制,称为谥法。某公的xxxxxx家的评价,按照古代的制度,就是谥号。
    谥,开始是用以避讳。古人去世,神主迁入宗庙,其后代亲友祭祀时不能直呼其名,需更称呼,先以死者生日的天干代之,如大乙、太甲、武丁之类,后逐渐以美名称之。谥,产生于周朝,春秋时已大盛。除秦始皇废谥有短暂的停止外,一直延至清亡。开始,谥并非帝王专利,尔后,非帝王不谥;再后,贵族、大臣可谥,特殊人物亦可获谥。
    帝王之谥,绝大多数为美谥,以颂扬其生前的功德。故历代帝王对在驾崩之后能获什么谥非常重视计较。《左传·卷六·文公元年》记载了这么一个故事:楚王熊恽的长子商臣在太傅潘崇的策划下,发动政变 ,兵围王官逼楚王自缢。楚王请求等熊掌煮熟吃了后再死,潘崇知其想拖延时间,等待救援,不同意。楚王被逼只好上吊,但未断气,听到谥号为灵(注:不勤成名为灵,不是美谥),死不瞑目,不肯咽气,潘崇答应谥为“成”(注:属于美谥),楚王才双腿一瞪,闭了眼。后世称为楚成王。可见,他把谥号看得比命还要紧。帝王之谥开始是一、二字,如周显王、秦文公、周威烈王、赵惠文王等。魏曹丕即皇位,追谥曹操为武帝。曹丕死,谥文帝,也均是一字美谥,相当简约。至唐朝,谥字增多,什么好听的字都往死皇帝头上扣。唐太宗李世民的谥号为“文武大圣大广孝”皇帝,“文武大圣大广”当之无愧,“孝”字我看溢美粉饰了,太宗杀兄屠弟,逼迁高祖为太上皇,怎么算孝?唐末,政局腐败,社会动荡,民不聊生,但皇帝的谥号却越来越长,唐宣宗李枕的谥号达18个字:“元圣至明成武献文睿智章仁神聪懿道大孝” 皇帝,显然名不符实。宋朝于真宗大中祥符五年(1012年)定制,皇帝谥号初谥为6字,加谥至16字。宋徽宗对宋神宗加谥时,奸相蔡京大拍马屁,认为谥神宗16字“不足以慰在天之灵,垂示万世”,结果加谥至20字。朱元璋初谥一字,为高皇帝,成祖时加谥至17字,嘉靖十七年(1538年)加至21字,其余明帝均谥14字,不能超过朱元璋。清朝皇帝的谥号,各帝均超过20字。清太祖努尔哈赤的谥号最长,为25字谥,称“承天广运圣德神功肇纪立极仁孝睿武端毅钦安弘文定业高”皇帝,评价没有比这更高的了。帝王也有恶谥,都为身死国灭,被杀被废的君主。如迷色褒姒、烽火戏诸侯、以至丧国的周幽王,荒淫残暴失政被杀的隋炀帝杨广。幽、炀,均为恶谥。但纵观历史,被恶谥的皇帝很少,美谥的皇帝极多。如果真有这么多英明仁慈的好皇帝,中国人民幸福指数岂不大大的高,但事实并非如此,历史早已证明,历史上所谓的好皇帝极少。至于开国皇帝追尊自己的父祖为皇帝并予谥号,历代均有,形同闹剧,如要饭当和尚出身的朱元璋的祖辈,历代务农,连名字都没有,叫什么“四九”、“初一” 的,竟都谥为“懿祖恒”皇帝、“熙祖裕”皇帝,那就是皇家的专利,其实是没有什么意义的。至于皇帝的大老婆小老婆之谥,国戚贵胄之谥,也有定例,大都名以亲贵,不在此啰嗦了。
    大臣们也可以获得谥号,当然必须是高干才够格。开始是有爵才谥,后来规定正三品以上官给谥,亦有破格给谥的。大臣之谥一般有文武之别。文臣的最美之谥为“文正”,谥为“文”已属不易,谥为“文正”,历代罕见,非德行高洁、清正廉明、声名卓著、深孚众望者不能得此美谥。唐朝魏征,谥文贞(宋仁宗时为避“贞”讳,改为文正)名至实归。宋朝范仲淹,谥为文正,世称范文正公,名实相副也。司马光认为:文正“谥之至美,无以复加”,后世朝廷更加不轻易赐人,官员视此为不世荣耀。明武宗时,文渊阁大学士李东阳病危,其好友大学士杨一清见他为身后谥号担忧,承诺向朝廷为之请谥“文正”,垂死的李东阳感激涕零,趴在病床上向杨一清磕头致谢。后李虽得“文正”之谥,杨一清却被后人诟病是“蔽于党与之私”。可见“文正”的谥号荣耀之至,不可苟得。有清一代,只有8人得“文正”之谥,其中就有中兴名臣、末世大儒曾国藩,世称“曾文正公”。难怪国共两党领袖毛泽东、蒋介石都对曾国藩推崇备至。文武臣子的通谥,以“忠武”为最美,诸葛亮是历史上第一个获“忠武”谥号的大臣,谥为忠武侯,简称为武侯。岳飞死后,于宋熙宁五年追谥为“武穆”,后改谥为“忠武”,宋宁宗时追封为鄂王。武将之最当属关羽。关羽虽然英雄,但毁坏吴蜀联盟,失荆州、走麦城,身首异处,使蜀汉霸业未成,故初谥“壮缪”,虽赞其雄壮威猛,又贬其“名美而实伤”。后代崇尚忠义,有意抬高关羽,元时封王,明时进帝爵,清顺治时封为“忠义神武大帝”,尊崇无以复加。至于特别地位者的谥号,最高的当属孔夫子。唐玄宗时谥为文宣王,元成宗时加谥大成至圣文宣王。明嘉靖年间,大学士张璁(即温州张阁老)上奏“人以圣人为至,圣人以孔子为至,宋真宗称孔子为‘至圣’,其意已备”,后即称孔子为“至圣先师”或“大成至圣文宣先师”。
    谥,有法律规定的一套程序,从请谥、议谥、定谥到赐谥,缺一不可。尤其对大臣的谥,可谓一丝不苟,因涉及一生事迹功过的评价,关系其千古名声,时有驳议,尔后乃定。因此,议谥乃为关键。至于定谥之权,归于皇帝,由皇帝对礼官或内阁所议之谥进行最后的裁允,赐谥均以帝王诏书颁布,故而非常隆重。凡得美谥,旌表天下,可谓光宗耀祖。
    谥号,一般说来是盖棺论定,但也不尽然。除上述加谥、增谥属于增加荣耀之外,还有追谥改谥与夺谥。追谥的对象,一般是受冤枉未谥的大臣或前朝忠烈。乾隆皇帝甚至对抗清死难的明朝忠臣如刘宗周、黄道周等予以追谥,表彰其“义烈可嘉”,可谓气度不凡,当然,其目的是为了使臣子效法忠诚于他。改谥,有的改恶谥、平谥为美谥,但大多由美谥改为恶谥。如奸相秦桧,死后封建康郡王,谥“忠献”。宋宁宗时,追夺王爵,改谥“谬丑”。后主战的韩侂胄被杀,秦桧的门徒掌权,又恢复王爵与赠谥。直至1254年,宋理宗诏命再夺王爵,改秦桧谥号,定恶谥“谬狠”。至此,秦桧才被彻底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受万世唾骂。听说近人有为秦桧翻案之议,乃冒天下之大不韪也。明朝中叶之后,对大臣之谥取消了恶谥,谥法成为专门表彰恩宠的手段。所以宁可不谥,也不再赐恶谥,也不再将美谥改恶谥,如确实不符美谥,则夺谥、削谥,以示谴责。康生死后,评价极高,伟大的无产阶级革命家,马列主义理论家……均为美谥。粉碎四人帮后,定为其大阴谋家、大野心家、反革命两面派,比之古代亦属夺谥与改谥。证实苍天有眼,历史难欺也。
    以上讲的是官谥,即经过朝廷批准之谥。此外,还有私谥,即无须朝廷批准的民间之谥。我认为这是百姓口碑,更为珍贵。东汉陈寔,德行高洁,乡人私谥为“文德先生”;东晋陶渊明,不为五斗米折腰,友人私谥为“靖节先生”;隋朝王通,好学不倦,门人私谥为“文中子”;包拯,清正廉明,执法如山,谥孝肃,系官谥,后世又称其为包文正,乃私谥。上述等等私谥皆为千古认同,实因人心所向。当代,“人民的好总理”也属私谥,人人皆知是指周恩来,虽无骨灰留存,却有口碑传世,万古流芳。
    温州先贤,屡获美谥,略述数则,以彰乡誉,以励今人与后人。叶适(水心),据《宋史》本传载:“嘉定十六年卒,年七十,赠光禄大夫,谥文定”,刘基(伯温),明正德九年(1514)追赠太师,谥文成,现文成县乃1948年由青田、泰顺、瑞安三县交界区域划析所置,即以刘基谥号命名。张璁(孚敬),明少傅太子太傅、吏部尚书,谨身殿大学士,嘉靖十八年卒,65岁,赠太师衔,谥文忠。章纶,明南京礼部侍郎,卒后,明宪宗追封南京礼部尚书,谥恭毅。高友玑,明嘉靖间总督漕运,升南京刑部尚书,嘉靖二十六年卒,87岁,追赠太子少保,谥襄简。上述诸公,均系名臣,有政声,获美谥,实我温州之骄傲。
    谥法,作为中国人发明的极为重要制度,确有彰善、惩恶的功用,今人勿轻易以“名利”二字讥之。至于现今那些作恶多端,连对下阿鼻地狱也毫不顾忌的贪官污吏,谥法对他们而言,则无异对牛弹琴矣!
    宋朝伟大诗人、词人、文武全才的辛弃疾词《<破阵子>·为陈同甫赋壮词以寄之》,(注:陈同甫即永康学派代表人物陈亮,极力主战的慷慨之士)。此词末句云:“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可怜白发生!” 生前之名,即用以报效国家的职权职位,身后之名,即光照汗青的历史评价,旌表千古的美谥。古人以立功、立德、立言为人生目标,可欣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