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国现行刑法，对刑事责任的规定是：已满十六周岁犯罪，应负刑事责任，十四周岁至十六周岁的人犯故意杀人、故意伤害致人重伤或死亡、强奸、抢劫、贩毒、放火、爆炸、投毒罪，应负刑事责任。已满十四不满十六周岁的人犯罪，应当从轻或减轻处罚。刑法实际规定十四周岁以下无刑事责任能力，但对犯罪年龄上限未作规定，意即一百岁的人犯罪，也要追究刑事责任。

    古代对刑事责任年龄有上下限的规定。

    《礼记·曲礼》：“八十、九十曰髦，七年曰悼。悼与髦，虽有罪不加刑焉”，七岁以下，八十岁以上，虽犯罪，不负刑事责任。礼记虽然记的是礼，实乃法也!战国李悝作《法经》，其中规定：“罪人年十五以下，罪高三减，罪卑一减；年六十以上，小罪情减，大罪理减”，说明十六岁以上五十九岁以下为完全刑事责任年龄，十五岁以下及六十岁以上，为部分刑事责任年龄，虽有罪但法定应减轻处罚。

    秦是以身高来确定刑事责任年龄的，非常特别。一九七五年出土的云梦秦简《法律答问》（相当于现在的司法解释）中，有两条记载，一是：“甲小未盈六尺，有马一匹自牧之，今马为人敗，食人稼一石，问当论不论？不当论及偿稼。”秦时一尺为今0.23米，六尺为1.38米，未盈六尺即不到1.38米，古时认为男子身高六尺为十五岁（以现在小孩的身高来衡量，大约十至十一岁光景），因此甲的马虽给他人造成损失，因不到十五岁不负刑事责任，但负民事赔偿责任。还有一条记载：“甲盗牛，盗牛时高六尺，繋（系）一岁，复丈，高六尺七寸，问甲何论？当完城旦。”甲因偷牛，被关了一年，再量一下，长了七寸，身高变成六尺七寸，结果被判“完城旦”即服四年劳役。说明秦是以十五岁为完全刑事责任年龄，但无上限。秦以六尺为标准，似乎把小孩都划进去了。但如果当时食物单调、营养不良，十五仅身高1.38米，是可能的。秦国这种长高了再判的法律，实无道理。我小时候总认为古代的人个子高大，《三国演义》称张飞身长八尺，司马迁在《史记》中写项羽“籍长八尺余，力能扛鼎，才气过人”，当时一算，他们的身高二米六至二米七，甚至接近三米，好比门神一般，心甚羡之。不知古尺非今尺。现在看来，张飞、项羽不过一米八、九而已，比姚明矮多了。总体上还是今人长得高。

    汉律稍寛。刘邦的儿子惠帝刘盈即位（公元前194年）后即颁诏：“民年七十以上若不满十岁有罪当刑者，皆完之”①，这里的“完之”，是指不加肉刑，剃去须发。景帝后元三年（前141年）“著令：年八十以上、八岁以下、及孕者未乳、师、朱儒当鞠系者，颂系之”②，师，是指盲瞽乐师；朱儒，即侏儒。对这些人犯罪，均予以宽容，不予桎梏关押。汉宣帝时规定：“诸年八十以上，非诬告杀伤人者，它皆不坐”。汉成帝时诏令“年未满七岁，贼斗杀人及犯殊死者，上请廷尉以闻，得减死”。即使犯了死罪，也可以通过上请程序由皇帝决定免死。汉平帝元始三年（公元四年）颁诏：“男子年八十以上七岁以下，家非坐不道，诏所名捕，它皆无得系。其当验者，即验问。”③亦即这个年龄段的人，不是因为近亲属犯大逆不道罪以及皇帝下诏特地指名抓捕的，都不得关押，如要审问，应就其居所而问。这就不仅是矜恤老幼而且比较注意方式方法了。

    《唐律》实行老幼废疾减刑及收赎制度，规定：“诸年七十以上、十五以下及废疾犯流罪以下收赎。八十以上，十岁以下及笃疾，犯反逆、杀人应死者上请，盗及伤人者亦收赎，余皆不论。九十以上，十岁以下，虽死罪不加刑。”④之所以这样规定，据《唐律疏议》阐述，是体现“爱幼养老之义也”，还规定“诸犯罪时虽未老、疾，而事发时老疾者，依老疾论”，“犯罪时幼小，事发时长大，依幼小论。”依现在的说法是有利于被告，张晋藩先生认为：“实际经验证明，这一类人对于社会的危害性不大，从宽处理不仅不会国家和社会的稳定，而且可以借以渲染恤刑和统治者的仁慈。”⑤我对此论完全赞同。

古代的这些矜恤老幼的法律规定，对现在仍有借鉴意义。

    2011年2月25日，全国人大常委会通过《刑法修正案（八）》，于2011年5月1日施行。我注意到对老年人和未成年人犯罪，立法作了宽大处理，有这么几处：“已满七十五周岁的人故意犯罪的，可以从轻或者减轻处罚；过失犯罪的，应当从轻或减轻处罚。”“审判的时候已满七十五周岁的人，不适用死刑。但以特别残忍手段致人死亡的除外”，这些法条与《唐律》的“犯罪时虽未老疾，而事发时老疾者，依老疾论”相比，更为宽大，因为“事发”在前，“审判”在后。可能事发时未满七十五周岁，到审判时满七十五周岁，就不适用死刑了。但尚无《唐律》中“余皆不论”即较轻的犯罪均不予追究的规定，这也是根据我国国情所作的恰当处理。《刑法修正案（八）》还规定：对于被判处拘役、三年以下有期徒刑的犯罪分子，不满十八周岁的，符合犯罪情节较轻、有悔罪表现、没有再犯罪的危险、宣告缓刑对居住社区没有重大不良影响的，应当宣告缓刑。有人可能对刑法作如此修正不大理解，认为现在社会治安并不很好，这样会不会导致犯罪增多。我认为这种顾虑是正常的，但是也不必过于忧虑。从总体上讲，对犯罪的惩治，减少死刑，是国际社会的总趋势。目前我国的社会治安是稳定的，并且在继续改善之中。三十年前“严打”前夜的那种社会上帮派林立，砍来杀去的情况，已不复存在。在汉唐盛世，统治者都有这种矜老恤幼的气度，说明社会在其充分掌控之中。那么，在现今中国，立法部门及司法部门更应有充分的自信和恢宏的气慨，慎刑慎罚，这是时代文明发展对中国的要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