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她应约来到光正大律师事务所咨询关于离婚的事宜。“当爱已成为往事”，所剩下更多的是财产分割或子女抚养赤裸而冰冷的现实问题。“幸福的婚姻大抵相似，不幸的婚姻各有各的不幸”，对别人婚姻中发生各种版本的悲剧故事，作为律师，首先是一位耐心而安静的倾听者，然后才是解决问题的法律方案提供者。
寒暄廖廖数语，礼貌性地将她引进一间小型会客室。秋阳正透过落地玻璃倾泻一地，有一种明亮而暖暖的感觉。窗外可隐约看见不远处恢宏的园弧状交行广场，市府路上拥堵的车流向世纪广场蠕动前行……我轻轻地递上一杯刚榨出的热咖啡，她长期居留在法国，猜想可能会更适应这种饮料。她接过咖啡礼节性地咧嘴微笑了一下，轻轻地说了一声谢谢，然后用银亮的小匙子缓缓搅拌着杯中的咖啡，眼神中带着淡淡的忧伤，开始讲述那段有关于她和他的往事……。
东州地处东海之滨，是闻名遐迩的侨乡。东州人不怕海，飘洋过海谋生对东州人是一件很平常的事。七年前，她和家境贫寒的他认识于以东州命名的大学校园，校园位于不产茶叶却盛产杨梅叫茶山的地方。互相倾慕的炽热情感使人难舍难分，但却遭到她父母极力阻挠与反对。
为了爱和梦想，在他的一位国外远房亲戚“传、帮、带”的帮助下，终于远涉重洋踏上传说中的法兰西土地。经过不懈地努力，她和他用不惧“睡地板”的精神演绎了又一个“东州人在巴黎”的神话版本，如愿以偿地获得签证和居留权。她则在东州人开的一家法国贸易公司从事文员工作，生活在平静与幸福中进行着……。
她上班很闲，每天的工作3小时就可以完成。像所有幸福的小女人一样，家里的预算、开支，周围商场的促销、打折，街区四围好吃的、好玩的，全在上班的空暇时间里研究计划妥当。某天，她忙完了与东州之间的贸易函电的收发。又开始在网上毫无目的地闲逛。看到人们在论坛里感叹google街景地图里的照片清晰到连门前树上的树叶都一清二楚，就忍不住逛到自家的地图上，竟然是一张初春时的照片。草坪开始泛出醉人的新绿，小橡树迎风摇曳着柔软的细枝，清楚得正是彼时彼刻的“爱的小窝”，门前停着他的车和另外一辆深红色轿车。她盯着那汽车看了看，发现正是经常到她家做客的好友云儿的车，嘴角便浮出了笑意。
云儿移民后和自己在语言班里一起学习法语，也是来自东州的老乡。从那时起，两人无话不谈，来往十分频繁，堪称“闺密”。她嘴上经常云儿不离口，他就调侃地说：“你怎么好像不提云儿就不会说话了似的？”她答：“我和云儿就是好呀，再说云儿多出色的一个女人，你说是不是？聪明美丽善良样样都占了，怎么看怎么顺眼。你不觉得吗？”他也随声附和：“当然，当然，你那个云儿好像真是个完美的女人。”她撒娇地噘着嘴：“哎？我可以说别的女人完美，你可不能！再完美也是人家的。你眼里只有一个女人可以是完美的，就是你老婆！懂了？”他微笑：“行了，行了，跟最好的朋友还吃醋？没病吧？”
想到云儿，她心中顿时充满了柔情，便顺手点击了云儿家的地址。云儿家的照片在鼠标的牵拉下一点一点变得具体而清晰了。同样也是初春的照片，云儿家门前的梧桐树的梢头正在冒出一片片绿树叶，车道上停着一辆深蓝色SUV。她盯着那车仔细看了两眼，怎么这么面熟？她把照片拉近，模糊不清，但的确很像他的车，怎么会？他什么时候去云儿家了？google街景地图里的照片通常会是至少半年以前照的，可从来没听他说起过呀？她脑子里霎那闪过一片不祥的阴影，忽然心神不宁起来。
此后的几天里，她心事重重，精神恍惚。一天中午，她犹豫中拿起了电话，但那一头响起了云儿熟悉的留言。她的第六感强烈刺激着敏感的神经，心焦虑地突突狂跳着，觉得嗓子有点发干，赶紧给他打电话，同样也是客套的留言。匆忙撂下电话，就飞奔下了楼。她仰头看了看天空，如铅一般阴沉沉的，在公司门口的台阶上踌躇了好一会，还是毫不犹豫地发动了车子。
半个小时以后，她来到了城市的另外一端。此时，不再是一张的街景电脑照片，那辆深蓝色的SUV实实在在是停在云儿家门口的。果真如此吗？！她痛苦而麻木地呆在车里，静静地看着那个房门，目不转睛，脑子却一片空白，心脏好像早已停止了跳动。她在等什么呢？她不知道。
一个小时以后，那个熟悉的身影开门出来进了SUV，车静悄悄地开走了。不一会儿，车库的门开了，云儿的车从里面开出来，也静悄悄地开走了。那个房子门前剩下了寂静的空白，空无一物，什么痕迹都没留下。她的心却被那片空白塞得满满的，一种令人窒息的堵塞。
她傻傻地呆坐在车里，心中一阵酸楚。她忽然有点凄惶地笑了，是在耻笑自己？！她似乎有点固执地想：我真的太空闲了，我为什么要去看google街景地图里的照片呢？如果不看地图，日子还不是静静地过着？现在呢，一切都改变了，日子该怎么往下过呢？
车子缓缓地驶动了，向着自已公司那个确定的方向。车内正播放她心爱的CD，一首《你为什么背着我去爱别人》的伤感旋律在车内萦绕，此刻，她心中的方向却在那一刻彻底迷失……。
一边哀伤地叙述完往事，她一边还在不停地搅着早已经变冷的咖啡。默默地听完后，我试探性问了句：“离还是不离，你真决定了吗？”听后，她微微怔了怔，似乎又有某种不舍与无奈。缄默了许久，她苦笑说：“回国前，己心如死灰。有人说，婚姻中的男女是床上一点事，但床下是一堆事。这几天面对可爱的儿子和昔日好友，总是有一种讲不清的感觉……”我再次淡然地说道：“因彼此相爱而在一起，但也可因不再彼此伤害选择分手。离婚走法律程序其实并不困难，关键是离与不离要首先作出决择……”
那天，她最终还是决定再回去思考一段时间。送走她时，若有所思地凝望着她远去的背影。我常想，这也许就是中国式婚姻“围城”中不能言说的困惑与迷惘……。
（浙江光正大律师事务所律师）
附注：谷歌街景，是谷歌地图的一项特色服务，是由专用街景车进行拍摄，然后把360度实景拍摄照片放在谷歌地图里供用户使用。2007年5月30日，谷歌正式推出街景功能，能够浏览美国旧金山、纽约等城市街景。该范围已经扩展到了美国，法国，西班牙，意大利，荷兰，英国，澳大利亚，新西兰，日本等9个国家的135个城市。这一服务虽然使枯燥乏味的地图阅读工作变得简单有趣，但也引发诸多争议。2010年谷歌公司(Google Inc.)涉及隐私的做法再次受到质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