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节,家里要来一位儿时故友。孔老夫子早在二千多年前就对子孙辈们诲人不倦: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于是带着传统好客的文化基因“磨刀霍霍向鸡鸭”,举家掀起了一番热火朝天的“待客”新高潮。
朋友甫一进门,宾主双方有点夸张地握手寒暄,但也感受到了久违的那份温馨的友情气息。本料想,他会再三感激咱们如“国际友人”般的盛情款待。可稍等片刻,友人便望穿秋水般地焦急问道:“能上网吗,你们这儿?”似乎其己身处一望无垠的荒凉的非洲大草原!我想,老友可能是急着给远方的情人报平安吧。在若干年前,此位仁兄曾言之凿凿发表高论,元宵节是中国传统节日中一个浪漫的节日,元宵节可以说是地道的中国情人节,而不是有人肤浅臆想的七夕。传统戏曲陈三和五娘是在元宵节赏花灯时相遇而一见钟情,乐昌公主与徐德言在元宵夜破镜重圆,《春灯谜》中宇文彦和影娘在元宵订情,此乃为鲜活例证也。于是,我赶紧帮他设置网络。
但是,令本人颇感诧异的是,他却喃喃地说道:“快点偷菜!”
此时,我才了解这位仁兄己深陷于当下全国人民为之痴狂的网络游戏。从一个外行人视野看来,此游戏的制作真可谓简单,画面很幼稚,更幼稚的是游戏的模式。真难以理解,“偷菜”缘何会吸引这么多人的注意力。看见我迷惑不解的愣神模样,仁兄一边紧张兮兮地用鼠标偷菜,一边向我阐述今天偷菜具有特别重要的意义。
何故?据故友的迷津指点方才大彻大悟:在台湾,还有未婚女性在元宵夜偷摘葱或菜将会嫁到好丈夫的传统习俗,俗称:“偷挽葱,嫁好尪”、“偷挽菜,嫁好婿”,希望婚姻美满的女孩,要在元宵之夜到菜园里偷摘葱或青菜,期待未来家庭幸福。此外,流行于贵州省黄平一带苗族的偷菜节也是在每年农历正月十五日举行。节日这天,姑娘们便成群结队去偷别人家的菜,严禁偷摘本家族的,也不能偷同性友家的,因为偷菜与她们的婚姻大事有关。所偷的菜仅限白菜,数量够大家吃一顿即可。偷菜不怕被发现,被偷的人家并不责怪。大家把偷来的菜集中在一起,做白菜宴。据说谁吃得最多,谁能早得意中人,同时所养的蚕最壮,吐出的丝也最好最多。故友得出元霄节实乃偷菜节也,如此“偷菜”的盛大佳节,焉有不大偷特偷之理?!听罢此语,对故友佩服之情犹如滔滔江水延绵不绝!
望着友人孜孜不倦在屏幕前辛勤耕耘的背影,我不禁想起了某天看到过的一则趣闻,一对小夫妻因为夜半偷菜之事而散伙。“偷菜”这词,貌似不太高雅和高尚,似有堕落的重大伦理嫌疑。但是,佛家有云:“佛眼看佛魔眼看魔”。在曹雪芹眼里,偷未必是不可爱,于是便有了“偷来梨蕊三分白,借得梅花一缕魂”的美好佳句。
当然,在某些地方,“偷”与“拿”是同义,甚至比“拿”更具有合法性与合理性。据传某地领导大放豪迈与慷慨之言,“房地产商来我市投资,赚了算他们的,赔了算我们的!”——这“算我们的”钱自然是来自纳税人。但是,领导有权力拿来“算我们的”。
前段时间又听说,文化主管部门拟将偷菜或被改名为摘菜。当“偷别人的菜”净化为“摘别人的菜”时,恰好契合了“偷”与“拿”的同义。不知道这是巧合,还是在特殊材料的词典里,“偷”不过是“拿”而已。
偷菜也好,摘菜也罢,我觉得这个游戏还是很有趣。深夜正欲关电脑睡觉,顺手将好友的菜园逐一贴心关顾,甲的还有五分钟成熟——五分钟而已,等;偷了甲的菜,乙的还有两分钟成熟——才两分钟,接着等;再看丁的,三十分钟成熟——等还是不等?心中纠结半天过去了一刻钟,还剩一刻钟,等吧……如此一来,不知不觉地天都亮了。
偷到这般痴迷的忘我境地,简直是不可思议!仔细想来,不过是人性中的“贪”作怪而已。在不受任何约束的情况下能够随心所欲无休止地获得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谁又能适可而止呢?例如,许霆案中那肆无忌禅吐钞的ATM机,梁丽案中那满箱诱人的珠光宝气……当然还有那不受权力制约的“公仆”们面对财与色致命的诱惑!
有偷菜的贪婪,自然会有防偷的执着,有人每天牢记自家菜园成熟的时间,哪怕是凌晨时分,闹钟一响,马上起床。在无法阻止别人偷的时候,只能努力保证自己不被偷,采取这样的方式很搞笑,也很无奈。
前些时候,游戏有了保护模式,在零点到七点的时段里,你不可以去偷别人的菜,别人也偷不到你的菜。这个方式很公平,也很有效,哪怕你有无法遏制的贪婪和无与伦比的精力,或者无比优越的外挂,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别人的菜熟了,却又偷不着。于是大家似乎可以安心睡觉了。但是,奇怪的现象发生了,很多人不使用保护模式。夜猫子是为了偷别人的菜;正常作息的觉得虚拟的菜无所谓。至于在零点以后进入保护模式的人,往往会因为缺乏游戏心态而被朋友们“痛批”——在多数玩家看来,偷别人的菜,也让别人偷自己的菜,这才显得公平。
这就比贪婪地偷菜和执着地保护菜不被偷更加有趣了。往深了说,进入保护模式是一种权利,行使或者不行使属于自己的权利,都是一桩很平常的事。但是因为行使权利而被“痛批”,这就不平常了,说起来好像是在漠视属于自己的权利。
我有个不玩偷菜的朋友,对此发表高论,你既然不要自己的权利,你活该得到不公平的待遇。当然,朋友说的不是游戏。进入游戏的人,谁都不能保护自己的菜园子不被偷,哪怕采取的方式有多么极端。你就是进入了保护模式,时间到了还是难免被偷。偷菜是这个游戏的必须,如同曹雪芹笔下的贾雨村“未免贪酷”,“贪酷”正是名利场正常运转所必须游戏规则的一样。
既然总是会被偷的,不如索性让人偷,反正游戏的设置里,总会给种菜的人留下百分之六十的果实,保证种菜不亏本,就像奴隶主不会让奴隶饿死一样——前提是奴隶属于奴隶主的私有财产,假如不是私有财产,那肯定会被饿死的。更何况,保护模式只是游戏设置者一个简单的规则而已,他可以随时安置,也可以随时取消,他所在乎的不是玩家的菜会不会被偷,而是他设置的这个游戏,是否能够得到最大化的利益。规则是别人在制定,玩家怎么管得了“官家”?
于是,就有人在虚拟网络上努力地偷和不被偷,或者用偷来弥补被偷。这就是此次元霄节,确切地说是“偷菜节”绐我带来的点滴有趣思考。
(作者系浙江光正大律师事务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