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前在法院开庭。这是个房屋租赁纠纷的案件,作为原告方,我们无论在事实理由、法律依据还是证据材料上都占据了绝对优势,庭审论辩显然地一边倒。
庭后和对方代理人——一位年过六十,精神矍铄的王姓律师交谈起来,一聊才知道,原来他竟然是我老爸的小学同窗,和我老爸同一条街长大的邻居玩伴。他立刻打趣让我叫他“伯伯”,幸好法庭上我也是就事论事,没有开罪他,不然可真是汗死!
谈到我爸,他说那时小学的班级里有高老师,沈老师,两位老师对我爸都好兮。说我老爸那时人很诚实,图画画好兮,还会在鸡蛋上画孙悟空三打白骨精,画人像素描厉害很。还说我家早年初那套老宅是当时那条街上最好的大户人家的房子,四合院,中堂,天井,楼板厚实,他小时去玩耍过。还说对户的酒老龙阿金去年过世了,小卖店的谁谁早就登卜告见阎罗王了,巷弄里的猴子后来去了台湾找到他那给国民党当差的爷爷,继承了一大笔财产,街转角的范某因为赌博进进出出多少回了,终于是被人给砍了,五号院的小三子到部队当兵前年都当了少将,至今就没回来,公厕对面的老七寡妇嫁了三嫁,又生了两个女儿,女儿又生了女儿,当年初那些个弹棉店的、煤球店的、竹椅店的……现在如何如何了。他还说,那时每年八月潮涨又逢汛期时瓯江发大水,整条街就水满为患,各家各户的家具物什到处漂去漂来,小孩子坐在木盆里可以当街划船,热闹兮呢。还有那时街中心的工厂每天下班涌出的自行车车流象潮水一样汹涌,街头结尾改革开放初期还办起了小商品批发市场,小摊小贩整天介吵闹到天光,等等等等零零碎碎的事,听得我象回到了遥远遥远的,记忆当中都有些模糊不清了的那条老街的童年时光……
那些人和事,在这么多年的浮尘俗世中,已经极少极少能给我以主动追甚乃或偶尔想起的理由,那段消逝的时光,连同消逝的记忆,不经意间,仿佛被远远地丢弃了,轻轻地失落了,就象纷飞的尘埃,悄然散尽。如今在庭后的对话中毫无端倪地浮现出来,心里突然温温湿湿的。想想,儿时的老爸和儿时的我,也曾经和那些熟悉的人和事,有过交错纷繁的家长里短,有过寻常百姓的荣耀落寞,其实放在漫想长人生的岁月旅程中,都不过是一时一刻的喜怒哀乐,无足轻重的得失成败。任浮华流年,岁月变迁,到最后,这个城市最弥足珍贵的,却是那条雕刻在时光甬道里的再也找不回来的——老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