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然

每当春节过后，我国西南边陲木棉花开时，都常能勾起我对30年前发生在那里的一场战事的回忆。三十年半个甲子。那年的我还不满20岁，当兵不足一年，出于青春热血和对祖国的热爱，不顾领导、战友、亲人的极力劝阻，奋不顾身地投入到那场战争，经受住了生与死的考验。今年的春天又来了，那儿的木棉树或许正含苞待放，想在30周年到来之际着墨书写一章回忆录，以此怀念牺牲的战友，进一步鞭策自己的人生。

2月17日的凌晨，广西、云南国境线上万炮齐轰，我十万大军在地面炮兵火力的准备下，搭乘坦克或徒步越过边界，向D国诸军要点发起了攻击。这是我国继珍宝岛反击战之后，和平时期又一次最大规模的军事行动。也就是在这天早上，我作为原福州军区第三批战斗骨干，从福州火车站乘军列出发，途径鹰潭、株洲，于2月21日到达广西首府南宁。就在那天早上，我们所乘的专列在南宁西站给一列军列让行，带队的领导要求我们关紧窗户，不要探头探脑去打听窗外的事。原来停靠在我们左侧的列车上，正是第一批从友谊关运送伤员回国内医院治疗的军列。军列上灯火通明，可以清晰地看到医务人员正在忙碌着，当列车上的伤病员他们知道我们正要赶往前线时，便强行打开列车上的窗户大声地呼喊着要我们替他们报仇。眼前的一幕，战争的惨烈现实就摆在了我们面前，说实在的，我当时心里虽然激动，但也伴随着恐惧，手脚都在颤抖着。

从广西南宁火车站下车后，我们改乘汽车，于21日晚前出到距D国边境不足10公里处的一座小学校里，进行出国前的最后准备。那天和那晚我的内心十分复杂，想想即将补入到一线作战部队，异国作战，战争无情，可能牺牲，也有可能负伤，由于战争保密的需要，我到了前线家里人还都不知道，白天一天乘车昏昏沉沉，晚上一宿也没睡好。22日上午，我给父母及亲朋好友写了6封遗书，交给了随队的领导，请他在方便时帮我寄出。同时，我们还按照战时的要求，在发放的随身卡上写明了部队的番号，家庭住址，一旦牺牲，组织上便于处理后事。这一幕至今还能常常拨起我那根神经的末梢，非常理解人们对出征悲壮场面的诠释。之后，我们领取了武器弹药，随时准备补入到一线作战部队，参加战斗。

23日凌晨3时，部队开始集结。集结后，领导简要地给我们介绍了前方战况，进行了战前动员。我即将补入的作战部队是广州军区X军X师，是四野的部队，解放战争从北打到南，英雄辈出，战功赫赫，在这次自卫还击战中全师部队担负战役穿插，22日已穿插至并攻占了D国的K市，距D国的首都不到200公里，我方攻击速度之快引起了D国极大的恐慌，据说多国领事馆已撤回国，我方部队正在城内肃清残敌。五天来部队连续作战，也有一定的伤亡，亟待补充。战区首长要求我们必须于23日晚前进至D国K市的指定位置，及时补入到该师各部队，以增强后续战斗力，随时做好再次遂行作战任务的准备。

凌晨5时天刚放亮，我们已经登车完毕开始前出。前线双方态势是，在战役方面，各部队已基本完成了第一阶段攻击任务，撕开了口子，D国从战争一开始，部队即化整为零，与我打游击战，不与我军事对决，除了个别军事要点坚守外，其主力部队均以班、排为作战单位，采取时而集中，时而分散的战术，与我抗衡，甚至不少部队脱下军装，亦兵亦农，难以分清，给我军打歼灭战带来了很大的困难。在敌境内，除了局部要点和重要通道被我军控制以外，多数地区和路段仍是敌情不明，呈胶着状态，对我军行动威胁很大，也就是在那天的上午9时许，当我行军车队进入到D国约8公里处，即遭到敌人小股伏击，我乘坐的前一辆卡车被敌40火箭筒击中，当场造成4人牺牲，多人负伤，其惨状至今仍定格在我脑海之中，挥之不去。

我上世纪七十年代中后期入伍，那时我所在部队的领导解放战争时期入伍的还有不少，部队的蔡副师长就是一名华东二级战斗英雄。过去部队经常开展传统教育，听他讲战斗故事，蔡师长说他入伍后的第一场战斗是解放上海，扫清上海外围打高桥战役，战斗一开始他也非常紧张，说是尿了裤子，当时我们听了都在发笑，似乎尿裤子与战斗英雄很难牵扯到一起。话说那天，我们一听到爆炸声和枪声，排长快速指挥我们下车，当时我的两条腿是怎么都不听使唤，脑袋一片空白，下车后也不知所措，子弹到处在飞，班长情急之下一把把我拽倒在地，之后跟着他撤离原地，组织占领附近的小高地，开始组织反击。

23日晚我们到达了K市，直接补入了到作战连队。K市是D国的省会，所谓省会，在我印象中没有几幢像样的房子，东首有座广场，就如是一个小城镇。部队占领该城后，当地大部分老百姓都已逃离，只是在夜间偶尔能听到枪炮声，我有了上午的那场经历，在这之后心情也就相对平静了些。到了连队之后，班长开始陆陆续续地给我介绍了些情况，让我对这个连队有了进一步的了解。

我所在的连队是X团一营一连。担任穿插时全团开始是搭乘坦克的，一个班搭乘一辆坦克，由于坦克上面面积小，凹凸不平，去过西南省份的人都会有这样的印象，山是垂直的，山高坡陡，人在坦克上根本就坐立不住，也坐立不稳，为了解决这个问题，防止行进中人员从坦克上摔下来，搭乘时每个人用背包绳把自己捆在坦克的炮塔上，这样的结果曾让部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一是行进中坦克侧翻，人无法逃生，二是遭到敌人打击时，人无法用地形地貌进行防卫，捆在坦克上就成为了敌人的固定靶子。我所在的连队减员过半，其中有三分之二的减员是在穿插过程中因搭乘的坦克侧翻或捆绑在坦克上因坦克被敌击中，无法逃生而增大了伤亡。当时战役首长考虑也许是对的，为了达到战役目的，对敌快速形成合围打歼灭战，必须有一支部队穿插到敌后，占领要点，断其退路，而搭乘坦克一能增加穿插速度，二能增强攻防战斗力，在一定程度上给予敌人精神上、意志上的摧毁和震撼！在后来的日子里，我在南昌、南京上战术指挥、合成指挥院校时，就能亲身地体会到当一个步兵团加强一个坦克团和一个炮兵营行军开进时，不用开枪开炮，其机械动力上的马达发出的轰鸣声，足以给人们心理上产生极大的威慑和震撼，不战而屈人之兵。我在部队机关当参谋时，曾研究过二战时德军闪电战的部分战例，也看过一些后来拍摄反映二战的影片，当上百、上千辆坦克战车以时速20-30码向你阵地发起攻击时，如果没有坚固的反坦克壕或天然屏障作阻绝，步兵在那儿坚守，人实在太渺小了，何况坦克上的火炮，机枪还在那儿不停地向你扫射，我想你只有沉默或绝望。你看我说远了。

25日下午，我们接到了撤出K市的战斗命令，随后，部队占领K市西北侧一个高地，掩护工兵部队炸毁敌桥梁和主要建筑物。期间我们也接管过银行，整车整车地把钞票“盾”装上汽车，拉回国内。从2月25日至3月5日这期间，或是迫于国际舆论的压力，我国外交部明确向世界表态，我军打的是自卫还击战，是要争取一个和平的建设环境，战争已经达到初步的目的，无意占领别国的领土，很快将撤回国内，之后部队开始逐渐转攻为守。敌军见我不再继续攻击，也开始集结残余，一方面想在局部地区形成优势，寻机歼我一股，一方面又怕集结后被我军围歼，就这样打打停停，停停打打，而我军则采取抱团行动，以营为基本作战单位，占领山头、隘口，以静制动，控制战场。此时，对我来说最怕的是夜晚。

进入夜晚，我军要么就占领村寨，要么就占领山头进行防卫。为了防止敌人偷袭，夜晚潜伏哨一般要前出防区外五百米至一公里，在敌人可能行动的地方构筑工事，担任警戒。二三月间的南亚地区，气候变化异常，三天两头下雨，早晚温差大，我们在异国作战，鉴于当时的条件，均无带被装，不但夜里受冷被冻，而且敌情威胁大，常常遇敌特工袭扰，轮到担任警戒值勤，真是非常的害怕。一开始，部队要求我们只打敌人，不打老百姓，但战争状态下，孰敌孰友根本无法分得清楚，我们连队就曾遇上女特工装成老百姓，见面后拔枪射击，朝我方扔手榴弹，造成一定伤亡。一日，我们连围住了一个村庄，进行搜剿，我们班进入一座民宅，我持枪推开一扇房门，见床上坐着一老人，被子盖在身上，半躺着，我喊了声“冷松抗伊”（意思是缴枪不杀，由于时间长了，译音可能不太准确），见对方没有反应，两只手一直放在被窝里，此时此刻真让我不知道如何是好，开枪射击又怕对方是老百姓，无辜伤及于心不忍，不开枪射击，又怕一旦他拔出枪来，可能给我和我的战友带来威胁和伤害，好在我的副班长就在我身后，一个健步冲上前去，掀开了被子，解除了一场危机。

一天，我们连在一地设防伏击敌人，天没放亮之前我们就已经进入了阵地，部署完毕。我们班就部署在山垭口，在一条敌人必经之路通道斜坡的一侧，正好前侧50米处有一块甘蔗地。从凌晨到中午一直没有发现敌情，我和副班长在一组，副班长对我说有些饥渴，想到甘蔗地里弄点甘蔗吃，让我注意警戒和掩护，我说好的。我的副班长是广东潮汕人，76年底入伍，前额较宽，个子不高，黑黑的脸。当他匍匐前进至甘蔗地二、三米处，不幸脚踩响了一颗防步兵地雷，右脚被炸断，他大叫一声，我说完了。经过抢救，总算保住了一条性命，后转入到国内医院治疗，一直也没能联系得上他，断了音信，甚是可惜。

关于地雷，因其造价低、杀伤力强，易于操作被广泛使用于战场。防步兵地雷种类繁多，从引爆装置上讲，有踩响的，有绊响的，爆炸后以杀伤步兵腿下为主，炸伤1人，需要2人去搀扶，战场减员严重。从上世纪二战开始，特别是五十年代至七十年代，穷国大量研发地雷，使用于战场，我们的周边国家，自然更不会放过这一选择。有资料表明，在那场自卫还击战中，我伤亡人数27%是被地雷杀伤的。战后两国修好，为了清理边境上布下的地雷，投入了大量的工兵部队排雷，用时近十年。可以这么说，步兵是闻“雷”色变。

3月5日至15日，我所在的部队还是继续以围剿敌残余小股部队为主要作战任务，此时的敌人化整为零，以反击、袭扰战与我抗衡。那场战争，双方均未动用空军，陆军在地面作战，因其地形复杂，坦克及装甲战车行动不便，且目标暴露，之后逐步退出了战场，我们后期的围剿战斗均是以步兵为主，伴随有少量的轻型炮兵（100毫米以下火炮），因此其战斗的激烈程度总的来说还是趋于平缓。

游击战，是我军在抗日战争时期创建的战略战术，毛泽东同志《论持久战》、《游击战》曾被美国、法、德、意、英等国译成军队院校教材，“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打的赢就打，打不赢就走”是游击战的精髓所在。东南亚诸国在抗美、抗英、抗法、抗日等独立战争、解放战争中均学习和吸纳了我游击战的精华，是小国战胜大国的“杀手锏”。据我所知，D国军队师团以上军官上世纪五六十年代都到过我军事院校培训过，这套东西也不复杂，以人民群众为基础，以袭扰、破袭战为主要作战形式，通过化整为零，积少成多，达到战役目的。鉴于当时武器装备的局限性，战争包括局部战争还是以步兵面对面接触为主，所以游击战很靠谱，也很管用。时至今日，我们放眼看世界的局部战争，战争一开始，弱国均是采取放弃正面抵抗，转入游击战。当然，今天的部队武器装备已今非昔比，精确制导武器广泛使用于战场，精确打击、手术式打击已经成为解决战斗、乃至是战争问题的重要手段，但游击战的魅力和价值还是能够影响久远。

有史料记载，从上世纪60年代初开始，美国与D国打了10多年的战争，1975年战争才结束，美国以死伤5万多人而告终。长期的人民战争不但锻炼了军队，也造就了一支敢打敢拼的队伍，我们站在今天这样的角度来思考，如果不是以成败来论英雄，D国在我自卫还击战中，我认为其战略战术的转变和运用还是比较成功的，部队也是有一定战斗力的。

从三月初至三月中旬，我所在的部队为了应付敌游击战，采取了适度集中，适度分散的战术，对敌人进行拉网式打击。通常是晚上以静制动，白天以动制静。白天我们根据侦察情报选定好作战目标，凌晨以营为基本作战单位，对10公里以内的目标，通过急行军或奔袭对敌达成合围，之后开始收网，逐点对敌进行搜剿，今天我把它总结为“分开五指，收紧拳头”，其战术运用还是非常有成效的。在这一时期，我直接参加过2次战斗，一次是参加围歼一个敌营级指挥所，另一次是参加围歼敌排级指挥所，歼敌数十名。敌化整为零，怕集中后被我围歼，通常把营连指挥所转入地下或洞穴进行指挥。一日，我们在山涧洞穴里发现了有敌电台声，之后我们找到了洞口，搜剿中遭敌抵抗，我们用炸药把敌洞口加固部分炸开，用40火箭筒，82无座力炮，手榴弹等长短兵器强行攻入，经过近4个小时激战，歼敌20余人，后经随军翻译甄别，从打死的敌军官和使用的电台上，判定是敌1个营级指挥所。

战争是残酷的。在异国作战21天，我所在的连队有较大伤亡，其中有近半数是我补充到连队之后发生的，每天都可能目睹到战友牺牲或受伤。我在该连1排1班，行军时多次担任营连尖刀班任务，先行于营连本队前一至二百米，遇敌时要迅速占领要点，掩护后续部队展开。人们在战争状态下，一旦度过了恐惧期，也就不怎么后怕，都把生命置之度外，奋不顾身，英勇杀敌。一天早上，部队组织转移，我们班再次担任尖刀班，走了近一个小时天刚放亮，D国春季早晨多雾，当我们班转出一个山垭口，突然发现前方约200米处有一群人在架炮，我们在出发前受领任务时，领导交代任务没有说我们前方有友军，但这时你又不能先敌开火，怕打草惊蛇打个击溃战。此时此刻，我们尖刀班3个组，1个组迅速占领有利地形担任掩护，2个组快速冲向敌炮兵阵地，在距敌50米处突然开火，敌人在近距离里遭我突然打击后，丢下火炮就往山后跑，我们毙伤敌6人，俘虏敌4人，缴获敌82迫击炮6门。原来敌已获取了我们部队转移的消息，企图集结2至3个连的兵力，利用有利地形，在此阻击我部，没预料到我们抄了近路，打破了敌人的计划，避免了一次可能发生的重大伤亡。

战争的破坏力是巨大的。两国交恶，通过军事手段来解决争端，以此达到政治企图，其军事打击的结果，除了消灭敌有生力量以外，对经济社会的影响也是巨大的，要医治战争创伤，需要一个长期的艰难的过程。我们在回撤的道路上，所见到路边有大量的耕牛被击毙，道路桥梁、高层水泥建筑，连电线杆都作为军事目标一律予以炸毁。有些村庄，因为在那儿发生战斗，被炸弹击中或枪战着火，也烧为灰烬。我国与D国毗邻，世代友好，边境通婚，发生了战争，我以为人民群众是最无辜的！上世纪七十年代初，两国关系骤然紧张，D国政府开始驱赶华侨，史料记载，至七十年代末，我在D国华侨倍受迫害，被驱赶回国的华侨有近二三百万之多。广东、广西、福建、海南等省安置了大量的这部分侨民。我在D国期间，能经常见到村舍门框上张贴着汉字对联，中堂上悬挂着毛泽东、朱德画像，少数人家里还能偶尔见到人民币，说明有商品交易或亲戚往来，发生战争，想来真是惋惜和让人心痛不已。如果说穷，同为社会主义国家，D国要比我国穷多了，所到之处土坯房比比皆是，木质结构的房屋算是很富裕人家了，D国长期处于战争状态，穷兵黩武，几千万人口的国家常规军保持200万人左右，所到之处，见到的都是老人或孩子，别说男人，连个中年妇女你都难以见到，家家户户一贫如洗，如果说有一点粮食的话，那就是苞谷（玉米），挂在墙上，战后恢复，大家可以想象，真是民不聊生啊！

战争对于军人的考验是巨大的。生死你必须天天面对，它时时分分秒秒伴随着你，考验着你，让你不敢有丝毫的懈怠。人们说打仗生死有运气，那仅是一个方面，训练有素更为重要，这次自卫还击战，据战后统计，我伤亡人数中新兵入伍的所占比重就大，我们常说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严格要求、刻苦训练的意义也就在于此。一名军人，单兵战术技术好，不但在战时能应急处置敌情，抢占先机，化被动为主动，而且能减少伤亡，不会给部队增加负担。当然有战争就会有牺牲，尤其是那场常规战，面对面接触，双方都付出了很重的代价，有人常问我，双方死伤多少，那是个绝密，我也不够清楚。对一个军人来讲，为国捐躯，义无反顾，死得其所，然而，对一个家庭来讲，亲人的悲痛是巨大的，长期的，战后烈士遗体以师、团为一个烈士陵园，就安葬在离边境几十公里我方的高地上，那段时间里，烈士家属来认领、悼念，那个场景无不令人伤感和悲痛。

我在2003年时值转业后不久，写了篇《母亲为儿许个愿》刊登在温州日报副刊上，那是为了感谢母亲在我出国参战期间给予我的祈祷和祝愿。回国后，我即被调离到一个新组建的边防部队，紧接着被选调到军事院校学习，离开了边防。往事如烟，但那战争场景总是难以抹去，牢牢地烙在了我的心坎里。若谈战场艰苦，相比和平环境下的今天，那更是无法言表。记得是我刚补入作战连队的第一天，也就是在K市，那天早上洗脸时我还刷了牙，为此班长深深地把我看了一眼，我看全班没有一人刷牙，我意识到问题，立马把牙具扔掉，直至回国，21天没刷过一次牙，洗过一次澡，换洗过一次衣服，甚至早上爬起来，脸也很少有洗。回国之后，我在小河边是用洗衣粉洗澡。在他国期间，吃的是压缩饼干，喝的是冷水，偶尔也能在敌军营里缴获些西贡生产的炼乳，改善一下生活。一日行军实在干渴，我看到一条小溪，赶忙俯下身子去喝水，喝好后抬头一看，小溪上游不远处有一具死尸，已经被溪水浸泡得高度肿大，现在想来都后怕。

3月14日，部队传来了要回撤的消息，实在是让人激动。异国他乡21天，似乎感到有一年之久。战区首长考虑到我们部队打穿插，打得异常艰苦，于是决定第一批回国。3月16日凌晨，我们团进至龙水关不远，在那儿整装待发。中央慰问团在龙水关上搭建了一个很壮观的凯旋门，拉了很多条横幅标语，道路两旁聚集了不少欢迎的群众，电视台在高处摄像，沿途敲锣打鼓，放着鞭炮，好生热闹。我们连是在上午9时30分左右进关的，那一刻非常让人激动，真是热泪盈眶，永生难忘，当我们一脚踏进国门时，回到祖国怀抱，那是一种久违的感觉，就像孩子很久未见到妈妈那样，百感交集。时任解放军副总参谋长杨勇，广州军区司令员许世友等领导给我们一一握手，表示祝贺。

回国之后，部队开始休整，进行评功评奖。作为一名刚入伍不到一年的战士，评功评奖的前前后后我心里是非常坦然的。评功的指标下来了，一线作战部队评功的指标数控制在30%，评奖控制在50%，包括牺牲和负伤的同志。我所在的连队战功卓著，击毙击伤和俘虏敌81人，缴获敌火箭发射架6具，82迫击炮6门，汽车18辆等物资装备，被中央军委命名为战斗英雄连队，全连有2人立一等功，5人立二等功，三等功多人。具体到我，因作战勇敢、服从命令、听从指挥，在那场缴获敌迫击炮战斗中，完全够立功条件，但由于连队伤亡人数多，理应照顾到那些牺牲和伤残的同志，我愉快地接受了营团嘉奖一次。

回国之后，党和政府开展多层面的慰问，鸡、鸭、鱼、肉食品送来不少，改善了生活，我们还观看了不少场次来自全国各地艺术团的演出，时至今日，慰问品中我留存了一条中央慰问团赠送的红色枕巾，一是所有纪念品中它级别最高；二是枕巾上绣了一朵艳丽的牡丹花，我非常喜欢；三是枕巾上绣有“送给最亲爱的人民解放军”等字样，我想在我死后烧了随我同去另一个世界，与牺牲的战友一同分享这一份荣誉。

三月正是木棉花盛开的季节，木棉花亦称英雄花。1979年的三月，那年的木棉花盛开得格外艳丽，那是英雄的鲜血染红了你！三十年后的今天，我有个愿望，期许也将在这个季节，去看看那儿的烈士陵园，看看那儿的木棉花，悼念牺牲在那儿的战友，如方便也去看看那边的战场，毕竟三十多年过去了，或许已经找不到有一丝丝的印记，但也无妨，听说那里也在搞改革开放，高速发展，如是最好。社会稳定，安居乐业，老百姓的福气啊！

西线战事i三十年忆故人（外一首）

灼然

草木枯荣岁峥嵘，春润木棉树ii冠红。

三十岁华半甲子，隆隆炮声犹在耳。

仰望星空昨夜雨，边塞陵园iii凛故友。

淡定从容君取义，天地为之久低泣。

抚脉青山枫林晚，空山果响清风爽。

斯人常梦边关绿，踏青归来晚霞至。

英雄花iv艳难自抑，柳暗花明春入泥。

邀得君临金瓯v饮，万家灯火照路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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